本該避免的事故
殘酷的欺凌本應該有化解的途徑。
在事發前的兩個月和前幾天,都有陌生QQ賬號找上徐曉艷“臭罵”一通。徐曉艷這才明白,在大約11個月前,擔任學生會干部的她,因為制止課堂上正在說話的女生,遭到記恨。
被制止的女生曾對自己的班主任表達過對徐曉艷的不滿。“班上同學說,確實是她當時說話最厲害。”該班主任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問清基本情況后,便沒有再深究。
來自受害者的“求救”信號也常常遭到成人世界的屏蔽。
騰騰跳樓前,曾不止一次跟媽媽說,學校有人欺負他,“她以為只是小打小鬧”。出事前的寒假里,他跟媽媽提出不想住校了,媽媽說,“還有兩三個月就中考了,怎么就堅持不下來?”
兒子跳樓后,騰騰的父親想起以前開家長會,老師和家長都只關心“孩子們在市里、級部里又上了多少名次”,根本不注重心理和安全教育。他只恨自己后知后覺。
在欺凌最嚴重的時候,劉洋也曾向班主任提出換宿舍,但并未被理睬。
在高景行看來,學校和教師模棱兩可的態度助長了校園欺凌的發生。“一個巴掌拍不響”、“怎么人家老是欺負你”之類,來自老師的質疑讓他覺得被“二次傷害”。
事實上,因為遭受欺凌產生的報復性殺人事件,曾經成為歐美等國重新認識校園欺凌的轉折點。1999年,科羅拉多州兩名曾長期遭受校園欺凌的高中生,槍殺12名學生和1名老師,最后自殺。事發后,包括科羅拉多州在內的多個州通過了相關的反霸凌的法律。
“國內受訪的大部分老師都覺得自己學校的欺凌行為非常少,至少不嚴重。”從事小學教育工作的吳競在做研究生論文時,曾在河南省發放1000份有關校園欺凌的調查問卷。讓她感到詫異的是,即使是學校的心理老師都覺得自己的學校沒有欺凌。老師們普遍覺得,那些打架、鬧別扭都是小打小鬧,“小孩子懂什么?”
中國傳媒大學一份涉及26個省份的社會調查呈現了這種意識淡薄的尷尬后果。調查結果顯示,在事件發生后,68.18%的受害者選擇默默忍受,其中,近半數受害者是向老師或家長報告后無果,最終不得不獨自忍受。
高景行清楚地記著,初一下學期,有一晚,壞孩子挑戰了他的忍受極限,他魚死網破地與對方干了一架,被老師逮住。
“老師的邏輯是,只要你動手了,你就不是弱者,不是被保護的一方。”這讓他感到絕望—— 忍著忍不住,反抗也不行,他閃過一個念頭,“想把那些欺負過我的人都殺了”。
不要害了下一個“我”
到新學校上學的時候,徐曉艷的父親把孩子的經歷告訴了校長。“現在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對她都很好,時不時找她交流一下。”他在無奈中抱著樂觀:女兒性格好,終究會被老師和同學喜歡。
不過,對于大多數沒有“出事”的校園欺凌當事人來說,他們的欺凌經歷通常得不到更多的關注和反思。“活在一次次自我撕裂、一次次自我重組的絕望中。”劉洋這樣評價被欺凌后的日子。
小學六年級的他,開始聽搖滾音樂,心里的壓抑在重金屬的狂躁中得到宣泄。十幾年來,他堅持長跑,運動帶來的多巴胺讓他感到身心的愉悅。“我還從書本里找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喜歡音樂,學了好幾種樂器,即使都玩得挺爛,我每天都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加油。”
在社交網絡上,他號召每個人關心身邊的孩子。他悲觀地覺得,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像他一樣,在經歷了劫難后,擁有了一顆銅墻鐵壁般的心臟。“很多人走不出來,無法像我一樣,坐在窗明幾凈的圖書館答題。”
高景行覺得自己擺脫欺凌的方式“非常諷刺”。初二之后,學校按照成績分配宿舍,他憑借優異的成績,脫離苦海。
初三畢業,當他拿著檔案,走出那所“積累了所有怨恨的學校”,第一次感覺空氣那么值得去呼吸——“是啊,我再也不需要接受那種屈辱的生活。”
但是,畢業照上的那些人,仍然讓他困惑。他們擺出剪刀手,笑得挺陽光。“到底是什么,讓他們做出這么壞的事?”
李保群在法庭上給出了回答。在連云港電大女生受辱案宣判的法庭上,李保群引用了盧梭的話勸誡當事人:人都有善惡兩面,你們曾經被黑惡籠罩,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們能讓人性的善多沐浴光明。
不過,這并不能被受欺凌者接受。
“在法律制裁普遍缺位的時候,宣傳‘以德報怨’,寄希望于人性,就會害了下一個無知的‘我’。”一位成都的受欺凌者反復質問記者,“你說除了‘以暴制暴’,還有什么好的解決方法?”他無數次幻想自己成為《夏洛特煩惱》里的夏洛,“穿越回去,把他們暴打一頓,才是對自己最好的撫慰。”
徐曉艷的父親并不希望女兒在日后的生活里遺留這種憤怒。他甚至不再糾結被拖欠的賠償金,唯一的心愿是女兒的身心在平靜中得到修復。
進入新學校不久,老師曾提議讓徐曉艷擔任班干部,遭到了他的反對。“我不讓她當,就是怕她再惹那個麻煩。”
本報記者 李興麗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徐曉艷、劉洋、高景行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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