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是生命的一部分
10月17日晚,王志和一位推廣“禪修”的郁友發生了“論戰”。
這是諸多關于抑郁癥治療方法論戰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次。由于在全球范圍內,目前抑郁癥準確的發病機制尚未確定,這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民間治療方案的泛濫。過去一年半,王志見識了各種各樣的治療方法:有靠跑步的、有冥想的、有針灸的、有吃西藥的,還有修佛、拜神的……
“高科技療法八成是騙子,祖傳秘方100%是騙子。”自己和多位郁友的血淚經驗塑造了他的治療方法論。因為不堪忍受強大的服藥反應,王志在最初放棄了藥物治療,依靠以精神分析為主的心理咨詢和步行:心理咨詢讓他開始面對并接受自己人格上的問題,而運動促使大腦分泌的內啡肽和多巴安則讓他感到興奮和愉悅。
但是,對于中、重度抑郁癥患者來說,堅持系統的治療更加困難。孫其與王志相識于廣州的一個匿名互助交流群。27歲的他如今就職于一家電商公司,工作之余他是音樂發燒友,打羽毛球、談戀愛、旅行。如果不知道他需要每天服用舒思、帕羅西汀和碳酸鋰,外人會以為他比這個城市里的很多宅男都更健康。
孫其的病因是工作,2010年底發病后,像很多重度抑郁患者一樣,“很小的事情就能引發巨大的情緒問題”,在被自殺反復纏繞的日子里,他開始接受心理咨詢和藥物治療。
“去醫院看精神科大夫基本就是開藥、加藥,心理咨詢也只能幫你發現問題,要想改變必須靠自己。”更糟糕的是,孫其發現當藥物改善了抑郁情緒,也帶了顯著的副作用。當用于穩定情緒的碳酸鋰加量至5片時,他早上起來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坐在床上一直發呆”,原來愛聽的音樂聽起來也沒有感覺,“感受不到喜悅和悲傷”,更糟糕的是,當他試圖減少藥物,“根本無法入睡”。在孫其的一再要求下,醫生降低了藥量。他對自己患病情況嚴格保密的前提下,他開始嘗試參加具有社交功能的體育運動,希望通過原始的奔跑、跳躍獲得興奮感,在興奮中稀釋焦慮,“一個輕松的社交圈子,讓你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王志解釋,很多抑郁癥患者都有同樣的感受,“剛開始得病的時候,總希望別人能理解我、體諒我,現在對人對己都更能接納,因為治療本身就是生命過程的一部分。”
帶著“黑狗”上路
“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機會就咬住我不放。”丘吉爾長期罹患抑郁癥,他稱抑郁癥叫做“黑狗”,在他之后,“黑狗”成了英語世界中反復遭受抑郁癥襲擊的代名詞,抑郁癥也因為高復發性成為患者的一大心理負擔。
通過藥物獲得穩定的陳子強女兒和孫其開始考慮停藥,王志則時隔一年半后準備開始工作,“到一家公司做網管”。這些試圖過回正常生活的決定并不容易,無論是停藥,還是回歸壓力重重的都市生活都意味著暫時驅散的黑暗將再一次懸掛在天邊。
陳子強的愿望很簡單,希望女兒能通過逐漸停藥后像正常女孩一樣去談場戀愛,將來組建自己的家庭。四年過去,抑郁癥仍然是一個隱疾。他想起這些年與其他患者家屬為數不多的一次聊天,那是2012年女兒住院時,在晚上黑乎乎的大廳里,他勸另一個母親對孩子不要干涉太多,話說得很淺,像是勸對方,更像是反思自己的家庭,“后來也再沒聯系過。”
今年6月,孫其換了一份“需要動腦”的工作,他希望用腦的壓力能激活被藥物控制得像植物人一樣平靜的情緒。“腦子沒以前轉得快了,記憶力、感知力也下降了。”他甚至有些后悔當初不應該吃藥,“如果當初不鉆牛角尖,不一個人窩在家里,可能就不會嚴重到需要吃藥。”在心理的斗爭中,他終歸接受了自己,“接受現在的自己,帶著這種問題也能生活,帶著抑郁的情緒,對自己有一個新的認識。”
王志的生活軌跡則被抑郁癥改變,他放棄了原來的軟件工程專業,希望一邊做網管,一邊考取國家咨詢師,“后面還要去接受專業的培訓,成為真正能夠引導抑郁癥患者的咨詢師。”與孫其一樣,他選擇結束戰斗狀態,接受抑郁,帶著“黑狗”上路,以此獲得持續的自我成長。
加拿大學者費立鵬2009年在國際權威醫學期刊《柳葉刀》上發表的流行病學調查顯示,中國抑郁癥的患病率為6.1%。據此推算,中國抑郁癥患者超過9000萬人。這一度促使王志希望促成更多高效的交流和互助——國內最大的陽光互助心理健康論壇也不過7萬多用戶,上千個QQ群里真正患病的也超不過十萬,仍有大量患者未被發現,或成為孤島。
但組織有關抑郁癥的公益活動殊為不易,以國內唯一一個抑郁癥線下公益組織為例,每次活動都需要填寫詳細的個人資料、不自殺承諾書和緊急聯系人情況,“國外發生過類似案件,大家聚會的時候有人自殺。”
冒著諸多風險,今年4月,王志在青島組織了一次線下活動——和群里十幾個患者相約去中山公園賞櫻花。王志說,最后成功赴約的總共5人,走到中山公園門口發現人太多,“沒敢進去”,找了個地方聊了聊自己的故事,都是關于被歧視、不被理解的吐槽,“但感覺真好。”
文/圖 本報記者 李興麗(應采訪對象要求,陳子強、王志、孫其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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